书架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导航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十章 平平淡淡才是真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3)页
晨光熹微,炊烟袅袅。

朔方城以东有座观音庙,庙里住着一位黑衣僧人,瞧着模样,大概已有花甲之龄。老僧如往日一样,皆是在钟声响过三声后才开始用斋饭。吃过早饭后,老僧与一位昨夜间来此求佛的老妇人,又讲了一段佛法,妇人听后摇摇头,老僧却点了点头,低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妇人不禁叹气,告辞离去后,独自一人走向朔方城。临着镇北王府不远处,寻了一个早点铺子,买了一碗三文钱的清汤混沌,坐在木凳上,一边吃着饭,一边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古书。这位满头华发,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将手中拐杖横放于双膝之上,双眼距离那泛黄的书页很近,许是老人眼神不大好的原故。老人看得格外仔细,仿佛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字眼。

四月初三,宜嫁娶。

老妇人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那座王府大门,注视良久后以手掌轻拍膝盖,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老人的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好日子。”

自妇人进朔方城开始,便一直跟在身后的中年男子随声应和道:“毕竟是儿子娶亲,做父亲的哪里会真不在意。”

“你不用替那小子说话,他什么脾气我再清楚不过。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常念叨,凡吾家子弟,忌身贫而损志,忌富贵而欺人,忌谄媚而祸主,忌慵懒而弃学。大丈夫生而立世,当心存远志,勤奋好学,不可忘本,不可为恶。这大概是老爷子一次性说过的最多的话了,也是那姓张的奉行了一辈子的东西。所以那怕别人瞧着很奇怪,但我却能理解,不过麻烦事终究还是少不了。”妇人一脸忧心,恪守老一辈的规矩没问题,但总该分个场合,分对谁吧。妇人随后摇摇头,无奈一笑,道理在他哪里,或许不该如此讲。

一场令天下人瞩目的婚事,仿佛这位坐镇北境的王爷并未如何在乎,除去前两日朔方城的金色廊桥外,整个镇北王府好像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原本有风声说要举办的盛大婚宴也是不见半点影子,北境各州官员皆是没有接到任何关于婚宴的请柬,就连那位被整个北境官场视为与王爷私交甚好的文官之首孙玄也是一样,哪怕就连口头上的通知也是一个都没有。

“许是王爷心中自有较量。”

老妇人没有答话,而是拄着拐,起身离去。

身后的中年男人忍不住问道:“您,不进去看看?”

“当年说好的,我来此已然不合规矩,若是还要进去讨杯茶吃,那让两家人的面子往哪放。”妇人摆摆手,示意那中年男子接下来的路就不要跟了。

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在朔方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的青砖道上,竟显得妇人多少有些落寞。

年少时翻书,曾见形单影只四字,未解其深意,只知孤独二字,如今看来亦不过秋风萧瑟而已。晨钟依旧,炊烟依然,本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日子,可有些人却仍活在寒冬里。

满头华发的妇人在长街之上缓缓踱步,周边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所视所闻不过是杖扣青砖,叮咚作响而已。

途径一间打铁铺子,妇人忽然停步,盯着那铺子里的熔炉瞧了许久,最后付了三十两银子,打了一柄古朴长刀,但妇人却并未将其带走,说是留给一对新人。

离开了铁匠铺子,妇人特地绕路去了趟那座距离惊鸿楼不远处的酒楼,但却醉翁之意不在酒。酒楼门外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在瞧见来者之后,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又是一副笑脸迎客,摆正签筒,放好铜钱后,道人轻声笑问道:“老夫人可是要算上一卦?”

妇人回以微笑,掏出一小袋子铜钱搁在桌子上,然后问道:“不知道长可否为我解惑?”

道人拿起那钱袋子,放在手心中掂了掂分量,忽然面露喜色,道:“三十两银,三十两铜,老人家好大的手笔。就是不知这剩下三十两金打算用在何处?”

“道长以为呢?”

“三十两雪花银铸刀,三十两铜钱求卦,三十两黄金买命,黄泉路上的求生之道,以刀斩断气运牵连,以占卜之术投石问路,最后再拿钱买命。夫人所求似乎不小啊,可这凡事都讲究个顺序二字,若是贫道偏偏要当个恶人,不让你如愿,你又当如何?”道人笑容玩味。

妇人也不恼,依旧面带微笑:“想来陆道长应该多半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被指出跟脚的道人一改先前的嬉笑模样,一只手搭在桌子上,眼神漠然,沉声道:“可我也不爱成人之美。”

妇人不语,仍旧保持笑容。

“拿着那个书生的亲笔手札果真是了不起。也罢,既然他开口,这个忙,我帮。”道人抓起桌上的卜卦铜钱,随手一抛,瞥了一眼,然后道:“巡守夜游,敕令百鬼。见山则生,遇水则亡。”

道人刚说完话,妇人便送出一样东西,一块掌心大小的印章,却没有印文。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道人将其收入袖中,面露喜色的同时又不禁哀怨:“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妇人笑着离去后,道人抬脚便踹在桌边黄狗的脊背上,骂道:“狗东西,狗东西,混吃等死的狗东西。”

那黄狗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道人瘫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天,“忙处不乱性,须闭处心神养得清;死时不动心,须生时事物看得破。”

道人以手指轻轻敲打脸颊,怔怔出神,先前的印章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令人生厌的老头子,一个喜欢喝酒装醉,从不付钱的耄耋老人。记得老头子唯一一次自己付酒钱,还是因为大师兄带着师弟们一起坑了老头子一次。

道人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好像都是求学的那段日子。

年少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往后余生大多身不由己。

飞鸟掠过苍穹,留下一声嘶鸣。

道人轻声呢喃道:“终究都会是手心里的沙子。”

----------------

王府内,一家人用过早膳后,留在府中的张麟轩随父亲一同在王府各处挂起了大红灯笼,并将母亲与两位姨娘昨日夜里熬了大半宿查阅,然后亲手写在红布面上的祝福语挂在了那株生长在王府东南角的石榴树上。

三公子幼年极喜欢吃石榴,老王爷便亲自去南疆挖了一株回来,种在府内,亲自浇水施肥,好不容易养活后,本想着全家一起吃石榴,但树上结的果实真是有些少的可怜。

父子二人忙完后,便坐在树下聊了会天。

张麟轩其实不太明白父亲的用意,为何一场整个大旭都在关注的婚事,王府要办的如此简单。如果少年所料不差,北京各州的官员跟自己当下是一样的心情,或许还要更复杂些。谈不上人人自危,但总归会有些人坐立难安。

知子莫若父,儿子的想法老王爷能猜个七七八八,便开口笑道:“轩儿,父王在你眼中可是个尖酸刻薄之人?”

“自然不是。”

老王爷轻轻拍了拍少脑年的袋,然后解释道:“其实不光是你三哥,以后你们几个谁结亲都是一样。吉时进门,燃香祭祖,入大堂拜了天地,就算礼成。等到了晚上,一家人围着吃顿饭就好。”

“这样,好像有些……”张麟轩不知该说些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堆人闹哄哄的反而不美,一家人安安静静地一起吃顿饭,不求婚宴盛大,宾朋满座,只希望以后两个孩子能好好过日子。更何况咱们家也确实没什么亲戚了。”最后一句话说完,老王爷原本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地消失了。

老王爷少年从军,十六岁时,便已是大旭史上最年轻的骠骑将军,特领一支亲军,军卒多为张氏子弟,每逢攻城掠阵,陷阵杀敌,这支自号虎骑的军卒,皆是第一。

老王爷及冠便封王,领北境三州之地,不过坐镇北境这三十年真谈不上如何太平。起先十年,内有地方豪强,不遵法度,肆意妄为;外有荒原金帐,虎视眈眈,意图南下。内忧外患,不可不防。身为昔日镇北军帐下的第一谋臣,被所有镇北军将士尊称一声苏先生的瘦弱文人,不惜被以身死为代价,行以极端之法将三州之地所有豪族的脊背打弯,不得不与镇北王府俯首称臣。更在病危之际作行军策一十二篇,治政策一十三篇,终是在辞世之前促成了那场战于镇北城城前的旷世奇战。镇北军以极为惨痛的代价,歼灭荒原主力三十万人,老王爷更是披甲执刀,长驱直入荒原腹地,转战千里,亲手斩了那荒原之主的头颅。

此战之后,镇北城前的鲜红血液,被大雨足足冲刷了数月,方才彻底消逝。

京都城曾有好事者统计过双方战损,本想拿来用以诋毁镇北王府行事之狠厉,却反而帮助北境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荒原号称南下五十万大军,三十万主力骑兵全部被歼灭于镇北城关之前,预计四十年内,南下无望;镇北城二十万步卒尽数战死,骑卒九营,十万人打到最后所剩者不过千人,凡张氏参战弟子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除了明面的战报统计外,大旭皇帝的桌案上还有一封来自于许诺的亲笔信,信封上写着“陛下亲启,见后即毁”八个大字。

这封信具体内容无人得知,但似有宫中流言,镇北王曾身中百箭,却依旧拖刀而战,斩杀荒原主之头,端坐尸山之上,生死不知。

所以昭阳殿内曾有一个足以震惊天下人的推论,但却并未流传。算上如今的大旭天子,知道且活着的人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张麟轩神色肃穆,低头沉默不语。镇北王府并非没有什么亲戚,而是一场场大小战役,将人都打空了而已。如果那些战功赫赫的家族子弟没有战死沙场,如今的北境,或者说是如今的张家是何等光景还尚未可知

(本章未完,请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