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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样的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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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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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路边的灯笼下,看着车水马龙等她归来,心里的恐慌总会少些。

  就此打住,说好了不提家里的事的。总之就是回想起自己深夜站在灯笼下的情景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5

  挂着灯笼的门洞旁是一家售卖亭,卖一些零食饮料烟酒。售卖亭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看管,他在里边放一张床,售卖亭便成了他的家。

  开售卖亭的男人没有别的落脚之处,我不曾见过他的父母妻子,朋友更是无从谈起,仿佛他是被猛然抛弃在这个地方,回过神后早已孑然一身。

  他嗜好抽烟,日日手不离烟,烟不离口,烟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那间售卖亭自然也是浓烟逼人,尤其在冬天他把门窗紧闭时。

  一个昏昏沉沉的冬夜,我又站在写字楼的门洞里等待妈妈下班。自然,那时过路女人还活着,仍在桥头卖她的小吃。那天大约是冬至一类的节气,天黑得很早,又不住的刮着冷风,手脚冻得生疼。

  开售卖亭的男人看到在寒风里打哆嗦的我,便打开门把我拉进售卖亭。让我坐在他那破旧的床上,裹上厚厚的军绿色被子。

  屋子里烟味呛人,他的床被满是烟臭和经年累月使用后留存下的腻味儿。我屏住呼吸,憋很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生怕多吸入分毫这难以忍受的味道。

  吸罢一支烟,他笑着问我今天可吃过饺子。我摇摇头。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碗,碗里清清白白躺着六只饺子。羊肉馅的饺子,他着重说,不吃就会冻掉耳朵,必定是羊肉馅的才管用。我连忙拒绝,借口等妈妈下班回家再吃。他惋惜地劝一阵方才放下碗。

  实际上那时我饥肠辘辘,之所以拒绝一是因为那引起不适的环境,二是我向来不吃饺子。第一个原因自是不能说出,如果直说第二个,难免又要多费一番口舌解释为何不吃饺子,实在麻烦。

  关于我为什么从来不吃饺子,我也弄不明白具体原因。或许不吃饺子这条诫令牢牢印刻在我的基因里,长到一定年纪便自动触发。也可能是小时候吃过的饺子太难吃。

  他吸完第四支烟,妈妈终于下班回来,我便回家去。

  春节前,人们说他死了。起初我心里一惊,而后便忙着欢喜春节的到来,把这事干干净净地忘到脑后。就像抖掉落在光滑绸缎上的一粒烂豆子,轻轻一下那烂豆子便利利落落消失不见。

  过了元宵节,一些好事的人又把他提起。

  “被活活呛死的。”人们用语言重建男人死在售卖亭时的情形,毕竟这样的死法也是稀奇。腊八节那天清晨,有人找他买鞭炮,却敲不开门窗。以为男人未醒,便走开不提。直到傍晚再去,男人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人们才意识到不妙。撬开门,男人早已僵了。

  把他抬出来的人说,男人死时定是十分痛苦,否则死相不会如此可怖,脸是紫黑色,五官错了位。

  被烟呛死。人们给他判下死因。

  6

  “他果真是被烟呛死的吗?”——“这有什么要紧。夏天到来时,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他的事了。”

  他死后的第二个冬至,我不知怎的又想起他来,想起他曾经存在在世上过。原因大概是这样的:好一阵子未见的爸爸竟回了家,他向来是烟酒不沾的。我便想起那个喝醉酒跌进河里淹死的男人,和售卖亭里被烟呛死的他。如此爸爸看起来是要长命百岁了。

  我出生没多久,爸爸便被邻居鼓动着辞去工作,考上一所名牌大学的全日制研究生,后来又读了博士。总之,在我的童年生活里,他是一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人,类似《熊出没》中的李老板,或是《甄嬛传》里的纯元皇后。

  自然,他一年里也回来一两次,但妄图用这短短时间建立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实在是痴心妄想。我的妈妈为了供他上学,拼命工作。动画片里,小孩子拉着父母的手去公园,脸上是甜甜蜜蜜的笑。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不知怎么的,我就一个人长大了。

  若是说完全的一个人,也不甚恰当。还有一个人间或会照看下我。就是那个劝爸爸去读研的邻居。

  7

  在我的世界里,从出现到消失,那个邻居始终是六十多岁。她一生未婚未育,老来独居。年轻时是中学语文教师,我出生时早已退休。除了教语文课,她同样擅长拉二胡。夏秋的清晨,楼下常是琴声悠悠荡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对我说,“你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我自然是疑惑,这八个字从头到尾既没有“姜”也没有“湄”。她却没再解释。直到她成为一把灰烬以后,我方才听闻后面的诗句:“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又过了很多年,他也这样对我说。就此打住,正经人谁总是提自己喜欢过的男生。

  “识得乐谱吗?”她问。我摇头。她便教我。同样,她死后,我便坚决地与二胡分道扬镳。

  坐得腰疼。

  她却说小孩子没有腰。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我问。

  “瞎说。”她打断我的话,告诉我爸爸正在很远的地方读书用功,为了以后带给我和妈妈更好的生活。前半句不假,后面我却是不信的。爸爸是爱妈妈的,我看得明明白白,至于他爱不爱我,这难说。

  她没有急着向我证明爸爸确实爱我,只是说往后我自然明白爸爸的苦处。

  早就和你说过,我的世界充斥着死亡。几年后,她果真也是死了。

  那天晚上她邀我第二天下午去她家里做客,要做糕点给我吃。我满心欢喜地去时,她已经躺在地上死掉了。身子硬得很,弓着背倒在同样坚硬冰凉的地板上。

  医生说她是夜里心脏病发作。不过人们未曾听她提起过这类病症,因而这远不是令人信服的死亡原因。“想必是医生谋财害命。”人们得出结论,并要她前来收拾的远房侄子状告医生索要赔偿金。侄子认为麻烦便放弃。

  “果真不如亲生,又不是不分你遗产,这点小事都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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