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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幽咽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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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绝不欣赏滔滔不绝的装腔作势。她的不佯装娇贵,某种坚定的性格,很令他佩服。

  也许正是由于他的不浮夸,苏杰才完全消除了对他的敌视。只暗中责怪清芬不理解她,好心地多事。当然啦,在别人看来,能嫁到市区,而且对方体貌地位学问人品又不错,这是天上掉下的美事,也只有清芬出于对她的关爱,才肯出这份力。但苏杰始终如一的思想,别人哪里又知道呢。为了顾及清芬的面子,她跳出本是主角的位置,陪他们把“活动”进行到底。

  “这地方没茶楼,要不,我们可以去茶楼消遣的。”方亮说着时髦的话,真不是他平时的为人。陈先生附和着点头,清芬对他微微一笑,觉得丈夫很有风度。只有苏杰不置神色,且内心深感愕然一一她一向认为方亮是儒林人士,会异常鄙视市侩习气,绝不会把物质强加到爱情之上作为诱饵的;他对清芬本人的进攻,用的就是意志而不是物质,是诗书而不是甜言蜜语。但今却反常态!“也许,他认为我是重物质的一一确实,许多人的婚姻是在餐桌上谈就的一一那么,方亮是在鄙视我,蔑视我的潮流观及爱情观了?他是抱着‘成其好事’,才顺水行舟的?”一想到这里,苏杰就悲哀自己竟落到别人这样对待的地步。此刻,她倍感孤寂,那三人在谈笑,她就在默默地思念陈渐。“不知此时他在干什么?他在晚上会干什么呢?与别人闲聊,到外边看电影,打台球,还是一个人独守孤灯空房?”一种欲望,要见陈渐的强烈欲望冲击着她。她于是等待着机会说话,说出自己的想望。

  “这样闲坐着,也许并不比打扑克好些?”她寻了个空,终于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这建议极是。要说的话,一说就完,如果找不到更好的话题,新结识的朋友只能默坐着受窘。”吉它圣手陈先生真是社交能手,富有经验,第一个赞许。方亮清芬彼此对视一下,是在交流思想意见:打扑克属低等消遣,是否有辱陈先生高贵的身份?陈先生立即洞察他们的思想,笑着说:“大人物梁启超先生曾说过,他只有在读书时才能忘记打牌,在打牌时忘记读书,可见他对打牌的沉迷。再有‘建设有特色的社会主义中国’的开创者***,三起三落被关押其间,就是靠一副扑克牌渡过了难关。他把一副扑克磨旧了磨薄了,同时也琢磨出了中国的出路。”大家于是放开了心,对他能讲出这样的典故佩服不已。

  “令人敬仰的冰心女士,也是喜欢打麻将的。”苏杰插了一句,那三人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她的一篇文章里,就提到有人攻击她住在国外时家里设麻将局一一她在下文并不为此辩护,不是说明属于事实了么?”

  “那肯定是,不必去考证了。”陈先生附和着,如果此时苏杰说“新大陆”是她发现的,他一定也无异议。

  方亮也一改对扑克麻将的态度,大方地发表意见:“其实,适当玩玩扑克麻将,是有益健康的,对大脑神经起到松驰作用一一大学问家玩牌,就很儒雅,不比那些整日整夜沉溺其中的赌徒。”

  “我们虽不是大学问家,但也不妨雅雅去。”清芬永远愿意夫唱妇随,“就去学校我的宿舍,那里清静,大可放心地玩乐。”

  苏杰心想:今晚如果能见到陈渐,我得感激这位陈先生。她不由友好地望一眼对方,觉得那人居然面慈目善,还有年青男子特有的青春魅力。

  学校渐渐从夜色中露出轮廊来,每向前一步,就意味着缩短一步与陈渐的距离。想到自己与陈渐多折艰难的恋爱,苏杰的眼睛都湿了。

  陈渐的门关闭着。经过走廊,苏杰偷眼往屋子里看,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微弱的淡黄色的光,使悄然无声的房间显得更寂静,孤寂中透着悲凉。一忽儿,听见一个轻微的咳声,墙壁上映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在走动。苏杰忙收回眼光,轻步追上了清芬。虽然这是理想中的陈渐,但她无法不悲哀:他竟是这般孤寂!如果他真的做了和尚,这就是他独伴孤灯古佛的凄境了!如果他真是因为爱自己为情而甘愿孤寂,这确实是可喜可佩的。

  清芬到公用水龙头处洗手,水哗哗溅在水泥地板上,打破了夜的静寂。朦胧中,王诚妻只认得出清芬,扬声问道:“那位是谁呀?”

  “我呀。”清芬回应着,她清脆的声音在黑夜中特别悠扬。

  “我知道是你,我说的是你身边的那位。”王嫂提高了声音。她明朗响亮的声音,似乎要延伸到学校最僻静的角落,连洞里的蟋蟀都能听见。

  “她是我们的苏杰呀。”清芬大声地回答说,怕水声淹没了她的声音。苏杰顿时不安起来,真担心陈渐会忽然从屋子走出,发现她的到来一一这种担心有如非法入境一样令她心慌。

  偏偏清寂的陈渐就听到外的对话了。一听到苏杰二字,他沉寂的神经马上亢奋起来。因为这惊喜来得这样的突然,他怀疑是自己日夜思念所产生的幻觉。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幻觉,苏杰就在近旁,好像是应他的思念而来的一一但想到他们僵持的关系,他又觉得她虽近在咫尺,却宛若天涯,遥远得让他只能在幻想中哭泣。

  他望着外面的黑夜,禁不住要一头冲出去,只因那黑暗中有他要寻找的光明。而他却又胆怯得不敢弄出一声响动,怕苏杰知道他的存在而消失。他细心地谛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胸口剧烈地跳,有一种满足感!一会儿,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近门口,他激动站起来,要去开门!

  这却只是一个短暂的兴奋,她们的脚步声带着他的幻想,又渐渐的远去,甚至没有在门口停一步。他呆呆地想道:我多么傻啊,怎又痴痴的盼望着她会进来呢?她是不会进来的,自上学期白云滩之行后,我就该绝这一幻想了!心里虽这样想着,却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幽灵,挡住苏杰的去路,把她引进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冥思中传来了一位陌生男子的声音,是从楼梯口的转弯处发出来的。男中音说:“这儿的葡萄要价不高,刚才应多买一些一一你的清芬要吃吧,女人总喜欢吃甜吃酸的一一也许清芬这阶段正馋酸甜?”接着是一阵自发的笑声。

  “那倒不会。我们倒是要再试一颗,怕买来酸葡萄惹女士们笑话一一现在回头换还是可以的。”

  摘一颗放到嘴里,被滋润了的喉咙发出响亮的声音:“行,很甜!酸不了你的清芬的。”

  “那倒不是因为她。今晚的主角不是她,你是知道的。”接着,是一阵会意式的笑。

  听得陈渐都惊呆了一一主角不是李清芬,会是谁呢?还会是谁呢?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如被击碎了似的痛楚起来。那两位有说有笑,他们坚硬的皮鞋踩在水泥梯级上,每一脚都踩在了陈渐的心上。他真希望楼梯忽然会坍塌下来,给他们的开心得意一个报应,让他们也尝尝痛苦是什么滋味。他心烦意乱,不断自问:她该不会就真的就走那一步吧。她难道真忍心放弃这段情么?她可是一个诚正纯洁,坚定如一的女子呀。她的画越能自如地千变万化,而她的心越是纯真如一,不是么?但世事难料,人心莫测,女人之心如流水似飞絮,时间流逝,她或许已不是原来的她了。他的脸色由于绝望而苍白起来。

  楼上传来男女混和的谈笑声,他中断了他哀伤的遐思,只觉得心被蛔虫啮咬着似的抽痛,泪水也不知不觉一行行地掉下来,憎恨与愤怒也随痛苦倍增。他真想一气跑上去,看看楼上的两对“狗男女”是如何快乐的,看看她苏杰,一向以高洁自爱标榜自己,此刻能以什么脸颜来面对自己!他一动也不动地死盯着窗外的黑暗,觉得自己宁愿死,去也不会去找她的。苏杰一一自己热恋着,也曾那么深刻地爱过自己的女孩,此刻竟高居自己的头顶,与别的男人一起肮脏地欢乐!他气得呼吸急促,痛苦得只想大喊。他觉得活着太艰难了,只希望有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心,立即死去!胡乱中他拿起孤寂中的伴侣一一吉它。他似乎是麻地,疯狂地对着窗外的黑暗,敲击着那几根弦线,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动作。他的手指都要磨出血来了,火辣辣地发着热。他只有感到手生痛了才停止他的疯狂,缓慢地恢复了理智。他走到床边坐下,安静地弹起他心爱的乐曲一一《香江花月夜》。这首曲子,因为曾受到苏杰的极力称道,得以从他所欣赏的几首乐曲中,一跃成为他的最爱。这幽咽的曲调,如泣如诉,勾出他潜伏的泪水细细涓涓,伴着吉它声悄悄地淌。他仔细地谛听着,不只是他弹的乐曲,也是楼上的动静。冥冥之中,他相信自己与苏杰的心灵是相通的。他希望苏杰能听到这首她所热爱的乐曲,能懂得其中的深意。这每一根弦的拔动,都是他心声的倾诉,心灵在哭泣啊!他依旧执着在原地等着,难道她真能舍得割断这份情,弃他而去么?

  正如陈渐所料,苏杰在楼上把吉它声听得一清二楚。想到陈渐已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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