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张嘉明齐乐天
导航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7章 六 · 别离(3)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2/3)页
他看到一个多月的人生,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度过的人生。

他能想起齐乐天当时演戏的模样,当时演戏的感觉。他甚至想得起齐乐天的疑惑,齐乐天的纠结。好几次他以为自己都忘了,可那些只是藏得太深,一眼望不透。

这疑惑甚至影响到了张嘉明的成片。有许多镜头,齐乐天演出来,他舍不得剪。原定九十分钟左右的片子,让他剪成了将近两个钟头。

难怪田一川那样问他。初剪版本的叙事节奏,已经完全不像他自己。

“那个光碟你留着,我不要了。”张嘉明起身就要走。

“你知道你今天没法回剪辑室,对吧?”见张嘉明出门向左转,田一川提醒他。张嘉明听后立刻折回,回到田一川办公室,丢给他几颗包装花哨的酥糖,说了句新春快乐,出门右转。

年关将至的景城特别空荡,许多在这里生活工作的异乡人,此时此刻都落叶归根。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不知去哪才好。他身边来来往往不少人,大多都会回头看他一眼,看他模样邋遢。甚至有人递给他一张纸钞,让他买口饭吃。张嘉明觉得特别可笑,连忙找了家理发店,整理仪表。好在刮了胡子剃了头,张嘉明又变得人模人样。

作别理发店,张嘉明去市场买了些年货,做这几日的储备。大过年一个人本就寂寞,他可不想再饿肚子。

往常这时候,张嘉明一般都和几个回不了家的人一起包一间房,喝酒抽烟,放làng形骸。他那时还没有现在这般容易醉,基本喝倒一整屋也没问题。通常到最后只有他一人是醒着的。他一人坐在窗边,一人独数时间,一人看着旧年逝去,看新一年太阳升起。

去年他开车去了齐乐天家,赶上了新年倒数,赶上守岁,睡了齐乐天的婚房,又背着齐乐天去旷野中看漫天繁星。

张嘉明突然想起,自己告诉齐乐天《孤旅》男主角非他莫属时,灌进领口的热液。那液体或许在他心上烫了一道疤,否则过去这样久,那触感怎么还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他不知齐乐天在哪儿,给齐乐天发了很多条短信,对方也都没回应。他忍无可忍,打了几通电话,全是关机留言。

张嘉明清楚,齐乐天和家人关系不错,这时候肯定已经回到老家。像去年此时一样,张嘉明又备了无数年货,驱车前往。

他猜,那扇朱红铁门背后,在屋子的尽头,会有个人对他笑。

去往齐乐天老家的下道不算好认。张嘉明记得当时开了导航,七扭八歪,拐了很多弯才到。可是很奇怪,这次他没用导航,居然就能摸着路走到记忆中的地方。

在平坦的大路上见了成片树林开始算起,第二个口向右拐,拐进青石板路,就渐渐接近齐乐天的家。

夜已降临,路上早无声息,田间地头更是没有路灯,有的只是万家窗口透出的灯火。路上只有张嘉明开车前行,唯一一丁点光也是他的车前灯。

张嘉明不知齐家二老现在如何,看到齐乐天那副瘦成人干的样子会不会心痛。他又想,齐乐天拍完了《缘来是你》,说不定身上回来些肉。

他越想距离齐家越近,却越觉得不满足。他加快了速度,终于停在熟悉的朱红铁门前。他捋了捋头发,整平褶皱的衣衫,然后拎上几大袋年货,敲响了齐家的门。

张嘉明记得,去年给他开门的是齐乐天。那扇门打开,仿佛也驱散了黑暗,空气都变得柔软清明。他知道,那定然是自己的错觉。大年初一没有月没有光,四下黑寂,齐乐天在那一刻出现了,就是他的月亮。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院子里才响起脚步声。门开,张嘉明才发觉,对面站着的是齐乐天的父亲齐生平。

“哎哟,这不是张老师?你怎么来了?”

“不敢当,可不敢当。”张嘉明第一次听长辈这么叫自己,吓得连连解释,“伯父,您叫我嘉明就好。我来给您和伯母拜年。”

张嘉明说着,齐生平侧过身,引他进门。齐乐天的母亲陶乐美从屋里走出来迎二人,她要接张嘉明手里的东西,张嘉明不肯,一路送进了屋。

张嘉明看到屋里有他,有齐乐天双亲,再没看到第四个人。他坐到沙发上,和两位长辈聊天看节目,气氛倒是融洽祥和。

可张嘉明总觉得少了人,就少了份生气。他猜齐乐天或许仍不想见他,躲着他。他四下张望,总希望下一秒有人从里屋跳出来,叫他张老师,问他为什么会来,然后从袋子里摸出一盒干果,像松鼠似的放在门牙间磕着吃干净。

一想到齐乐天那样子,张嘉明便不禁笑出声。

齐家长辈问他为何笑得这样开心,电视上明明正放靡靡之音。

“我在想,怎么乐天还不过来。”

“嘉明,难道你不知道?乐天他出国念书了。前段时间刚走。”

出国?念书?张嘉明被这两个词说愣了。为掩盖失态,他连忙答:“怎么会不知道。您瞧我这记性,最近干活都干傻了。”

他不清楚这句话的具体深意,可他明白,齐乐天根本没在这间房中。齐乐天在很远的地方,驱车到不了的地方。

再待下去,张嘉明便觉得尴尬了。他最终还是作别了齐家的双亲,独自踏上回景城的路。无论哪条路,都只有他一辆车,车行广播也是一片沙沙的声音。

在这个新旧交界的时候,怕是只有张嘉明才会独自行车,穿越一条孤独的路。

张嘉明觉得实在无聊,便停在一旁紧急停车带,打开蓝牙。他刚想给宋亚天拜年,问对方今年是否打算去涯水湾看新年日出,忽然发现自己语音信箱中有未播放留言。

拨通语音信箱,系统提示张嘉明,总共有三条留言。他选择了全部播放。

第一条:

张老师,我是齐乐天。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理我,可我有些事要拜托你。我申请到了一所英国大学的电影学院,表演专业,读三年,今年一月正式开学。我有可能一段时间见不到你。

你胃不好,别总是喝太多酒,也别空腹喝太多黑咖。我跟你在一起时,你总胃疼,也不爱吃饭。我原来经常给你煮红糖生姜粥,不太甜也不太刺激……滴……

第二条:

张老师,你好,我还是齐乐天。刚才留言时间到了。红糖生姜粥做法简单,用红糖水泡生姜,泡透后用水煮大米,米煮开花就行。还有些别的食谱我也写到了本子上,你可以去我住处拿。

哦,还有一件事。我向管姐申请,我走了以后让莎莎来照顾你。你现在活多了,有个助理更方便……滴……

第三条:

张老师,还是我,齐乐天。不好意思,刚才留言时间又到了。我想莎莎就拜托你了。她之前因为些事情差点辞职,我硬留下了她。

你的喜好、忌口还有生活习惯,我都给莎莎写了笔记交给她,你尽管放心,她一定都会记得住。她是个好孩子,别太难为她。

张老师,我现在准备过安检了。我……我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滴……

三条播放完毕,系统提示张嘉明下一步操作,是打算删除、保存留言,还是重复播放。张嘉明没反应。系统又询问他一遍,他才选择了最后一个选项。

这三条留言,张嘉明反复听了许多遍,多到他背过了齐乐天的字字句句,却也嚼不出齐乐天这样破釜沉舟的原因。齐乐天要他多注意,要他照顾莎莎,就是完全没提到自己,没提到自己做出决定的前因后果。

张嘉明双臂撑在方向盘上,支着脑袋,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窗外开始下雪了。起初是细小的雪花,然后变得大片,纷纷飘落人间。雪花卷着烟火和喜庆的气息,昭示来年的丰盈安康。

张嘉明突然砸了好几下方向盘,鸣笛随他的动作嘶吼着,与平安祥和的夜晚格格不入。他疯了一样踩下油门,回到路上,轮胎摩擦打滑的地面,声音狰狞。他打开车窗,一脚踩到将近两百迈,刀一样的凉风刮进车里。车在抖,他浑身也在抖,清冷的空气带走他全部热量、全部思绪,让他变得像机器一样,只顾一路倔强前行,绝不回头。

他开了不知多久,宋亚天的电话结束了他疯狂的旅程。他速度慢了下来,接通电话。电话彼端立刻传来宋亚天的声音:“嘉明,在哪儿呢?”

“回景城的路上。”

“你怎么大年三十还要出门?”

“去看重要的人。”

“是吗?你那里还有谁不?”宋亚天声音越来越高,听上去兴奋得很。

“没。”

“那我们一起看日出吧!我们现在在我妈这儿,等下老人家睡下我们就出门,你直接过来,我们等着你啊!”

这样也好,自己看起来没那样孤独可怜。张嘉明想。

他再看手机,农历已经指向了新的一年。

张嘉明开抵宋亚天母亲家,没想二人已经等在了楼门口。张嘉明找了个地方停了车,便上了田一川的那辆。

宋亚天坐在副驾,见张嘉明上来,放倒椅背就要和张嘉明拥抱。

看得出宋亚天喝了点酒,面色通红,说着不靠谱的梦话,什么来年要转遍三大国际电影节,什么买下好莱坞几大电影制片场,听得张嘉明都笑了出来。

田一川倒是没笑。他温柔地撩起宋亚天的头发,别到对方耳后,露出宋亚天的眼睛。趁等红灯时,他扳过宋亚天的头,在宋亚天的眼角亲了一口,然后告诉对方先休息一会儿,距离日出还早。

宋亚天竟乖乖睡着了,田一川就跟张嘉明聊天。

到了涯水湾,田一川没熄火,反倒开足暖气,风口对着宋亚天。他让后座的张嘉明递来毯子,盖在宋亚天身上。没想一来一去动作有些大,惹得宋亚天睁开了眼。

宋亚天偏过头看田一川,他们都让彼此休息片刻,多睡会儿,毕竟现在不比十几年前,熬一晚上还是有些受罪。

可是两个人谁都没闭眼,仍旧微笑凝望着彼此。宋亚天掀起毯子,分给田一川一半,盖在对方膝头。田一川欺上身去,亲吻宋亚天的眼,一遍又一遍,仿佛今生今世永远不会腻烦。

他们所作所为,好似完全没有第三个人存在一般。

而张嘉明早已习惯。

当年田一川和宋亚天刚开始谈恋爱,二人常若无旁人做许多亲昵的动作。张嘉明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田一川很爱亲宋亚天的眼睛,亲得他眼角飞扬。在张嘉明看起来,田一川对宋亚天眼睛的执着比嘴唇更甚。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觉得这行为实在肉麻至极,天天泼冷水,喊他们快点分手。

没想到有一天,看似蜜意浓情的他们,真的分了手。

张嘉明曾玩笑似地问过宋亚天,是不是自己的诅咒生了效,让他和田一川分道扬镳。宋亚天故作生气地讲是这样,然后他告诉张嘉明,自己和田一川之间问题太多,难以解决,不分可能过不下去。

可在兜兜转转了十几年后,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不知道当初宋亚天说的那些问题是否解决,也不知他们将来还会不会闹分手。

总之这一切,在张嘉明眼里特别可笑。只是他的挚友,他兄长似的人物,此时此刻看起来都是那样开心。

“喂,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分手?”张嘉明在后座喊。

宋亚天听后笑了笑,对田一川讲:“什么时候?”

“你说?”田一川发狠似的咬了下宋亚天的嘴唇,咬出一道红印。

“这么复杂的问题,下辈子再说吧。”

“那我是不是得拜个佛修个仙,争取找个方法,下辈子也能套牢你?”宋亚天听了笑得更开,那张娃娃脸上竟然添了几道皱纹。不过他们不太在意,似乎有对方在,时间的刻印只会成为幸福的注脚。

张嘉明倒成了笑话一样,变成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即使身旁还有两个他最亲近的人,他也是孤独一人。

张嘉明想走开,不愿再打扰这对恩爱情人。明明小时候毫不介意,不管二人如何搂搂抱抱,他总能在一旁说上风凉话。现在长大了,看他们折腾这么多年,现在反而更加亲密。自己多说一句,都显得异常可怜。

哪知宋亚天早就习惯在张嘉明面前和田一川亲热,也舍不得张嘉明独自过节,硬是拽着他和自己一起过了大年初一初二。

到了大年初三吃过中午饭,张嘉明实在受不了,说景城有习俗,这一天不好探亲访友,说是要带给对方霉运的。哪知宋亚天根本不在乎这些,还要留张嘉明,张嘉明就呛他,说怕他把霉运传给自己。

宋亚天听了这话撸起袖子,冲张嘉明连做好几个鬼脸。话说到这份上,宋亚天也不再强求,再三确认张嘉明会好好休息后,问他两天之后有没有时间。那天习俗请财神爷,大家互相沾沾喜气,一起吃个晚饭。

张嘉明本不想继续当万瓦电灯泡,可宋亚天说有个人想见他,请他务必到场。

他根本不知宋亚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多一个字也没法从对方嘴里撬出来。他便不问了,独自离开田一川和宋亚天的爱巢。

张嘉明本打算回家收拾东西的。

他搬入新居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也没空仔细收拾房间。新添置的家具、旧物,还有生活用品,从门口开始稀稀拉拉一路摆进卧室。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条可供行走的通道。屋里还有他从宜家买的简易书架和一堆锅碗瓢盆,像是真的要过日子一般。

这几日他没法在公司安营扎寨,家中也总不能再一团糟。

张嘉明从宋亚天家出来,招了的士,报出地址,在城里晃了一段时间,司机对他说到了。

下了车他才发现,他所说的目的地不是新居,而是当年住过的陋居巷口。

今年过年,张嘉明不知是不是自己发病,从到了齐乐天老家那天开始就有种异样感,仿佛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先前他只是以为自己接连几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休息几日就能补回来。没想到从剪辑室出来这些天,每日睡十几个钟头,仍旧无法奏效。

不仅没变好,张嘉明反而感觉更难受。那双手渐渐收紧,扼得他喘不过气。

张嘉明知自己走错了路,要赶快回头,可是双脚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几十步路之后,就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他远远就看得到,曾生龙活虎的地方,如今变成一片坍圮。

几日前的雪至今未化,它盖住废墟,盖住瓦砾,盖住曾经的笑曾经的泪,盖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故事。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地方,才是他曾经的家。

张嘉明手脚并用,不太熟练地向高高的废墟顶上爬。雪滑,他的鞋也滑,没几步就摔下来。可张嘉明疯了一样,摔下来也要继续向上爬。他有东西忘在这里了,可是它们全都被埋在废墟之下,不知何时才能见天日。他要把盖在上面的废墟全都移开,找回失去的东西。

他试了许多遍向上爬的方法,距离越来越短,时不时有砖块泥土滑落,砸在他身上,他也不愿放弃。若不去做不去找,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

从白日一直到日落西山,张嘉明一直没放弃。后来天太冷,也太黑,顶端的石板看起来摇摇欲坠,他怕坏了大事。要是因为这没了命上了娱乐版头条,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张嘉明手脚发颤。他拖着身体走到巷口有光的地方,发现掌心密密麻麻一片伤,裤子也蹭破了,膝盖上都是血。

他先前全然没发觉,这会儿疼痛全部一股脑涌出。

张嘉明实在难受,饿得发慌,情急下给管月打了电话。可不管拨几次,电话都直接转到语音信箱。他这才想起查查邮件,看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果然,在一大堆他不想看到的未读邮件中,有一封的发件人是管月。

张嘉明这才知道管月陪她老公回了意大利,可能再要半个月才回来。如果他需要什么,直接找莎莎就好。

他这才给莎莎发了短信,问她现在在不在城里,能不能帮个忙。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就收到回复。是莎莎的短信。她说自己完全有空,任张嘉明随意派遣。

张嘉明告诉对方,自己在旧居的巷口,让她来时稍微带点吃的。不一会儿,一辆红色跑车停在张嘉明眼前。熟悉的身影从驾驶位上蹿下来,跑到张嘉明身边,连连问他还好不好,需不需要去医院。

张嘉明摇了摇头,反问莎莎,是不是打扰了对方与家人团聚。

莎莎捞起他的胳膊,让他身体压在自己身上,把他送上副驾的位置。之后她才答:“张导算救了我一命!我家家长一直问我为什么还不辞职为什么不找对象结婚,结了婚好回家继承家业。呸!”她说了这话,发觉自己言语间不合适,连忙捂住嘴,问张嘉明,“张导,早先几个月就搬走了,现在这是干什么呢?”

“我回来找点东西。”

“你的东西早都搬过去,我那时候也帮忙了呢。”

“齐乐天的。”

“他的也都搬走了,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